织厂的新生代女性农民工研究

摘要：新生代女性农民工区别于老一代农民工、不同于潘毅笔下的上一代女性农民工，她们受新自由主义的影响，生活方式有所变化。我以参与观察和深度访谈的方法研究新生代农民工的劳动过程和生活状况，了解工厂中工人的具体劳动过程和劳动过程中工人的现实状态，以及对工厂的管理制度及工资构成的看法，并观察不同职位等级的工人所体现出来的生活政治。

关键字：织厂新生代女性农民工 劳动过程 控制方式

正文

导言与研究问题。在2.66亿农民工中新生代农民工的占到60%以上的比例。大部分的工人回老家种地的可能性极小，很多人已经没有土地可以分了。新生代农民工不再把自己当作城市中的匆匆过客，而是希望通过在工厂打工，积累资本，扎根城市。为了了解新一代的农民工的劳动过程以及在劳动过程中资方对其的管理和控制方式，我采取参与观察和深度访谈的方式，进入“美丽”纺织印染有限公司和织厂的女工同吃、同住、同劳动，更加直观和具体的参与劳动，观察劳动过程。并深度访谈本车间和其他车间工人40人左右，在厂外工人居住的地方进行为期5天的访谈，大约有20人左右。通过两种方法收集田野资料，以此分析车间中一线纺织工人之间及其与上级领导即领班、主管之间的生产关系，及工厂管理制度，为了达到更低的成本和更高的产量，是如何控制这种车间的中低层生产关系的，而不同级别的工人是如何应对的，对待劳动环境和待遇是如何看待的。本文围绕这几个问题而开展。

“美丽”工厂是一家于1997年注册成立的港商独资企业，占地面积500亩，现有4500人，注册资本8970万美元。辖有针织、经编、染纱、染色、印花、整理等生产分厂，另有生产控制部、QA部（质检）、工程部、建筑部、水厂、热电厂等生产辅助部门。2004年开始，位列保持中国对外贸易500强、中国纺织服装业出口企业十强。2007年在香港的总部在香港上市。日资方面，进口印度、巴基斯坦、日本、韩国、台湾、美国、越南和中国等国家的棉纱、化纤纱以及染色染料。2008-2009年，公司销售收入年均增速为9.21%，利润年均增速约为11.64%。生产的知名品牌有Calvin Klein、Maidenform、Triumph、VF Intimates、Victoria’s Secret、GAP、Polo、Target、JC Penny 、Adidas等，产品95%销往欧美和日本。

进入到车间的过程及相关管理制度。周一、三、五的早上八点，在工厂门口自发集合，由负责招聘的人员过来检查身份证件，优先录用军人，男工年龄限制至55岁、女工为48岁。在“工友之家”开展培训，培训内容有：第一，工厂简介（视频）。第二，厂规学习中分警告及严重警告和解除劳动合同三个等级，共58条规定，在工作时间，状态，情绪等各个方面驯服工人，否则罚款10到200元不等，解除劳动合同不给予任何经济补偿和赔偿。第三，签订劳动合同，其中基本工资是广州最低基本工资1550元，计算工资的方式是综合计算工时工作制，计算工资的周期是一年，周期太长，很多工人工作的时间不够一年就无法拿到更多的加班费和奖金。第四，签订签订《计生协议书》和《保证健康声明书》，前者是保证少生和晚生子女，后者是保证个人在进厂之前是身体健康的，无重大疾病、无残废、无手术史等。如有隐瞒，一经发现，解除合同而且不给予经济赔偿和补偿，如果带病入职复发或出事故，后果个人承担，公司不付任何责任。第五，签订《社保缴纳告知书》，其中社保缴纳基数为最低工资1550元，是由招聘兼培训人员告知必须这么填，可告知书上还写着“以上缴纳基数由您本人决定”的字样。第五，考勤管理，其中每月迟到早退10分钟之内扣5元，第二次扣奖金或津贴20元，三次以上扣50元并书面警告；30分钟内扣10元，第二次扣40元，三次以上，扣100元并书面警告和不得评年度优秀员工。每天上班在食堂吃饭需要打卡，规定吃饭时间是30分钟，超时16到30分钟将会扣发奖金或津贴40元，超过30分钟则扣发80元。第六，工资构成，基本工资、加班费、奖金、岗位津贴和其他补贴，如高温，夜班和特殊岗位津贴。年资奖是第二年的每个月发50元，以上累计，5年封顶。每月15号发放工资，打到公司办的银行卡上，而那些离职的学生工，无法在离职拿到全部工资，公司扣押其半个月的工资。培训之后各部门的主任领分到本部门的员工，并简单介绍车间的情况。由专门的人员带我们到镇上的人民医院体检，体检处有人开具暂住证明信，医院体检主要是检查工人身体是否健康，能承受工厂的高压工作。体检通过的话，下午制作厂牌，分宿舍，第二天由招聘人员和车间的主管将新工人领进工厂。

车间部门构成。整个工厂有织厂，染厂，整理厂三个主要部门，其中织厂有15个车间，大约有1300人，大部800人为女工，80后居多，主要来自湖南、四川、广西、广州等省。每个车间有运转部，保全部，技术部，品检部，翻纱部等。机器的安装和改装由工程部完成，保全负责维修和保养机器，技术部中的办单跟进组和规格控制组负责催单和控制规格，品检部负责品质检验，主要是查看织成的布匹是否有次布。如果出现次布，进行修补或报次品，修好后由胚布仓转运到染厂染色或到整理厂定型。在织厂最重要的是运转部的工人即值机工，看理正在织布的机器，使其正常良好的运转。织出次布少，产量多的布是每个值机工的目标，那么如何织布，织布的环境如何，值机工和上级领导即领班的关系如何？会不会因为车间不同而不同呢？主管作为工厂中管理车间一线生产的中层管理人员是如何上传下达信息的？其中的权力是如何转换的？作为织厂的女工在劳动过程中是否受到男权的压制？

工作环境从温度、飞花和噪音三部分来呈现。第一是高温：由于室内温度高达38度，一进车间就开始流汗，而正在干活的工人上身的衣服一般都是湿的。出汗过多，工人每天喝7到10斤的水。三个月之后空调安好，室温下降，可整理厂和染厂的工人依然承受着将近40度高温的煎熬。第二是飞花，飞花是织布时，棉纱和尼龙所产生的类似棉絮的纤维团，在车间飞动。如果不带口罩，长时间吸入会得肺病。一次性口罩每月都会发放，但没有强制佩戴，有的工人觉得麻烦就不佩戴。除此之外，飞花和线头会粘在工人的衣服上，尤其是在用高压枪吹机的时候。第三是噪音，车间内大圆机每时每刻都在运转，机器发出的声音高达85到90分贝，工人长时间站立在机器旁边神经细胞会受到损害，而工厂没有相关的应对措施。当问到工人对这些环境有什么不满时，一位工人说，“在那里都是一样的，工厂都差不多，都是二十四小时，织厂的飞花很正常，哪里的织布机运转的声音都是这样的，把机器看好，多干活，下班后休息好，一个月休两天班，每个月挣6千块，这就是我现在的目标”。

每天工作12个小时，午饭时间是30分钟，有的工人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为了看机器，把吃饭的时间压缩到了极点。晚上7点20下班，多数工人为了多半个小时的加班费而填写不吃晚饭，自愿加班的申请，一直熬到下班后再吃饭。进入工厂中织厂的X车间，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织布，主管让我和小雨师傅学习织布。小雨来自四川，23岁，和领班及主管是老乡，其丈夫在工程部，和女儿和婆婆在厂附近租的房子里居住。她是车间产量最高的工人，干活速度很快，也很少出次布。当问到工作时间和劳动强度的问题时，小雨说，“有的工厂是八小时制，但工资低，怎么能养家呢，再说了，像我这样，小学毕业，又是个女的，没有体力，一个月挣四五千已经很多了”。

劳动过程。将翻纱部翻好的棉纱和尼龙由运输人员按生产的订单运到每台机器的左边方位，并确认签字。值机工人将箱装的纱线打开，并去除包装纱线的塑料包装袋，把棉纱放到机器上，即上纱。之后是接尾：将新上的纱线和机器正在纺织的纱线连接起来，需要用小剪刀将正在运转的棉纱剥尾，留出大约二十厘米的长度，将其和新上的纱线的线头达成一个结，将纱连上，使其为机器的编制输送纱线。纱线由纱管转到针孔里，一前一后的排针顺序将棉纱编织成布，再由机器下面的卷轴将布匹卷成成品。贴上标签，注明机器编号和订单号，经称重后标注磅重，最后包裹上塑料薄膜。由领班将织成的成品通过叉车运到相应的仓位。

我在X车间的做帮工，即上纱和剥纱尾，每台机需上44个棉纱和尼龙，每个棉纱四斤重，尼龙六斤多重。将其放到一米五高的机器上，还不能碰到周围的纱线。刚开始上纱时，手指的关节很痛，到十多天之后，另一个杂工走了，剩我一个人，每天晚上都在不停的干活，手指也会很痛。每天的标准产量是上十二台机器的纱，达标率是75%，每台机器的奖金是1元2角，总共是10元左右。

在整个生产过程中最重要的事情是看机器纺织的布匹是否出现问题。常见的针机疵点：纬编方面，起横、漏针、油针路和油点，针路、暴孔、烂针、夹痕、飞花；经编方面，钩丝、污纱、粗幼纱、混纱、漏针、针路、断拉架、断尼龙、漏纱、线交叉、起横、润滑油印、停机横竖条纹、松盘头。对于看机的工人来说，开次布就是罚款，有时整个晚上的奖金都会被扣完，心理压力很大。一位工人说，“有时候做梦都在开次布，开了次布很对不起自己和工厂，给工厂造成的损失很大，有时会损失四五千块，罚我们这几十块就只是一个惩戒的作用。而且我们织厂开了次布有时会给下一个部门带来麻烦或灾难，可不能开次布，得好好看机。”

整个工厂实行奖罚结合制，在生产过程中，不同的机器编织不同的胚布，每种胚布的产量和奖金计算方式不同。有的机器运转的好，看起来就比较轻松，产量就高一点；而有的机器，运转的过程中会出现故障，发现及时的话出的次布就少，发现的晚的话，开很多次布又无法修补那就只能开罚款单，领班也会跟着罚款，但不会罚主管的款。关于工人打瞌睡的罚款是200元，上网的罚款是200 元，有些罚款是每个车间都一样的，但有些罚款每个车间是有所不同的，罚款的某些条目是由主管来制定的。罚款形式有松和严两种。Q车间的罚款是严厉型连坐型的，比如说，一个工人的卫生做的不好，被主管发现之后，整个车间的工人都会被罚款5到10元，转完纱之后的纸筒如果没有收下机器罚款10元。X车间的罚款是松散的。一般情况下，主管不会罚款，除非出的次布很多，当工人忙着看机器时，他会帮忙打扫卫生。倡导团结的车间文化氛围，这样整个车间的产量超标，工人、领班、主管拿到的奖金都会更多，前提是要每个老工人看8到9台机器，用少的帮工。在工厂中有湖南帮，四川帮和广州帮几个权力帮派，每个帮派的厂长或者主任之间都想争夺更多的权力，前提是有下面的基层车间的工人为其赶出更多的产量。这样生产关系的争夺与竞争促使基层的工人劳动强度越来越大。当然，这也与招工困难有关。招工年龄的变化如下：2000年，女工18到24岁；2005年，女工18到35岁；现在，女工18到48岁，男工，18到58岁。一位大姐说，“以前这个工厂很拽的，因为工资高，所以很难进来，工厂不让你进的话，是进不来的。后来，人们都嫌这里工作太累了，年轻人都走了，剩下了我们这些三十多岁的人，一般有家庭的人才会在这里工作，否则熬不下去，太累了，以后人们都不吃苦了，都用机器人喽”。

机器不同，每个人都想看运转良好奖金高的机器，那么分配机器的权力掌握在领班手里，而不是主管手里，如果领班和主管两个人不合的话，整个车间的政治斗争就比较激烈，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领班和主管都管理车间，车间里的纺织女工工作效率不同，和两者之间的关系不同，那么领班和主管都想把运转良好的机器分给和自己关系亲近的工人，机器有限，那么两者之间的矛盾就产生了。女工与上级领导维持良好的关系才不会被领导恶意整治，比如在机器需要上拉架时，将其分配给不喜欢的员工；出了次布被恶语辱骂。维系关系的途径有攀老乡，拉亲戚等，也有女工对某些领导性骚扰的屈服。在X车间，工人对领班的态度是比较好的，因为，有时工人看机器时出现了少量的次布，在主管不知道的前提下，领班帮忙修补或者扔掉次布。这样，工人和领班的次布就都消失了，所以，工人比较喜欢这个领班，相对比较公私分明，而且在上夜班时，工作不忙的时候会聚在有空调的办公室聊会天，这种情况在主管在的时候是不可能发生的。当车间内由于突发情况而导致工人减少的情况下，工人看的机器数量增加，整个车间的产量也会达标，团结的车间文化使这个目标较容易的实现。而在办公室的阳台上，经过主管的装修，摇身一变成一个鱼池，还种了一棵荷花，输有氧气管，工人在工作之余养鱼，可以释放工作的压力，成为了车间里的一道休闲的风景。除了X车间，另外有一个车间也在阳台养鱼，当然，这是在资方不知道的情况下养鱼。

不论哪个车间，前提是达到或者超过产量。在每个车间的办公室都有一个产量本，每天工作完之后，领班根据工人计算的产量计算当天的产量，第二天工人就可以看到昨天的奖罚情况，当然也可以看到其他人的工资情况，这样公开的工资展现方式，给大家都施加了压力，都不想落后，就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赶产量。白班和夜班之间也会有竞争，都不想落后，这样以前只看4到5台机器的工人，被竞争到6到7台，时间长了，再增加到7到8台，这样整个车间用的工人数量减少，工人的标准产量增加，工人只能付出更多的劳动才能挣到和以前差不多的工资。

在车间环境如此恶劣的工人承受着繁重的工作压力，苛刻的工厂管理方式和无处不在的罚款方式使工人们的体力日益下降。在复杂的车间关系中，女工的处境就更加的艰难。日益增长的标准产量压榨着越来越瘦的身体，而工人的出路除了承受资本的压迫之外该如何解决？靠自身的劳工团结，而在资方的分化中如何争取更多的劳工权益？

在工厂中通过行业工会的力量来培养工业公民，在社区中通过社区居民、NGO来共同发展社区居民。在底线挣扎的农民工克服困难，打击资本主义，重塑劳资关系来维护劳工的权益。具体的开展活动有待更多积极的工人和学生团体的帮助去维护工人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