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动物小说的中国“确认”

2022-04-10 10:55:27 | 浏览次数:

〔摘要〕 20世纪以来,随着世界范围内幻想文学的迅速崛起,奇幻动物小说把童话的浪漫想象与小说的逼真写实融合起来,形成独具特色的奇幻叙事类型和审美风格,成为世界幻想文化的一种重要资源。中国一些作家的奇幻动物小说创作与国外的一些作品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奇幻动物小说作为一种新文体,亟需中国儿童文学界的“确认”,这对于提升中国奇幻动物小说的创作水平、推动中国幻想儿童文学的发展、扩大中国儿童文学的理论视野都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和思想文化价值。

〔关键词〕 奇幻动物小说;叙事类型;文化价值;文体“确认”

〔中图分类号〕I06.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15)01-0186-07

奇幻动物小说①是以动物作为作品的主人公,(人类作为辅助形象,或者人类根本不出现在小说中),并依据动物的生活习性、个体或集体经历和情感变化等进行创作,带有鲜明的幻想色彩、又不失小说细腻写实风格的小说。奇幻动物小说是幻想小说(fantasy)②的一个分支,既不属于拟人体的传统动物童话(动物童话是那些穿上人的衣服、做人能做的事、开口说人话的作品,如米尔恩的《小熊温尼普》,凯斯特纳的《动物会议》),也不同于动物小说(动物小说以动物为主人公,在叙事上以动物行为、动物天性、自然法则为主,忠实于动物的自然本能和行为表现,动物不能开口说话,亦不能像人类一样思考行动,是一种写实为主的小说,如加拿大作家西顿的《狼王洛波》、奥地利作家乔伊·亚当森 《生而自由:野生母狮爱尔莎传奇》)。奇幻动物小说以动物为书写对象和书写线索,尽管尊重动物的一些自然天性,但是,在描写上这些动物天性往往只是一个前提条件,动物的行为和心理被作家附加了超自然、非现实、魔法力、幻想性要素,动物除了靠它们的本能进行交流以外,还与人一样思考并开口说话,讲的是人化的“动物语”。中国奇幻动物小说有着丰富的历史资源,如《山海经》《逍遥游》《镜花缘》《西游记》《聊斋志异》等,主人公大多是人性、神性、物性结合得较好的动物形象,故事也带有鲜明的奇幻色彩。进入近现代以来,以弘扬民主与科学的思想在儿童文学创作中占主流,奇幻动物小说却没有在儿童文学园地里扎根。中国的幻想小说很少以动物为主人公,也很少把人类自身的问题与动物的问题联系起来思考。在儿童文学理论界,对奇幻动物小说的认识还比较模糊,要么把它归为传统意义上的童话,但其现实主义的笔法,尤其在表现生死、搏杀、暴力、爱情等问题上又有很强的现实感和逼真性,不似传统意义上的童话。要么把这些小说归为动物小说,但它们又不同于西顿、黎达、椋鸠十等动物学家笔下的动物——这些动物自然属性鲜明,不能说人话,亦不能像人类一样思考,要忠实于动物的情感和行为习惯。中国的动物小说创作者不多,真正意义上的幻想小说起步也较晚,致使中国的奇幻动物小说还没有繁荣起来。对奇幻动物小说进行文体“确认”,会有一定的创作指导意义和理论认识价值。

(一)

国外奇幻动物小说的主题和题材极为广泛,有以历史、校园、家庭、成长、励志、武侠、科幻、魔幻、探案等为主要内容的小说。幻想和动物两个经典的儿童文学元素,其活跃程度不亚于化学元素周期表中的氢气和氧气,与各种主题的儿童文学融合产生了一系列的化学反应,形成了各种新奇有趣的奇幻动物小说,若用一个公式表示奇幻动物小说,应该是动物×幻想×小说,这个创作过程不是简单的加法关系,而是动物、幻想和小说三者间的融合再生。幻想“暗示了超自然因素的存在,可并不需要挑明” 〔1〕奇幻故事在保持“超自然现象及其渗透的经验标准之间的张力” 〔2〕方面具有本质上的重要意义。动物生活有多丰富,奇幻动物小说就有多少种,应是一个个充满动物生命主体性和情感生活的审美世界,更是一部部动物生活的百科全书。

正如苏恩文指出的那样,“奇幻故事的可替换性场所呈现了一种‘历史’的可替换性概念,或者人类事件的更理想的变动,通常简化为围绕着或者处于主要叙事要素中的个人的权利关系:只有在这样的关系之中才能发现对于摈弃我们经验性物理法则的兴趣。” 〔3〕奇幻动物小说在动物的发展历史中植入了新的生存环境,通过“移步换景”似的忠实来记录一段历史,美国艾琳·亨特《猫武士》描写了四大猫族的发展历史,理查德·亚当斯《沃特希普荒原》中的兔群不断地迁徙生存领地,被人们誉为动物世界的《出埃及记》。韩国金津经《奇境猫王》和美国凯瑟琳·拉丝基《猫头鹰王国》可以说是儿童校园生活小说的“动物版”。凯瑟琳·拉丝基《猫头鹰王国》中谷仓猫头鹰诺图一家是一个温馨快乐勤劳善良的大家庭,猫头鹰妈妈在早餐桌上提醒孩子好好吃饭,“吃那只甲虫的腿,依兰,快吃腿。你说话太多了,把甲虫最好吃的部分都错过了。”〔4〕赛林被圣灵枭的猫头鹰抓到孤儿学校,“满脑子都想着爸爸妈妈。似乎每个小时他都会以一种新的更痛苦的方式思念他们。” 〔5〕母爱和父爱在奇幻动物小说中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因为以动物的自然属性来表现这一情感,反倒增加了爱的趣味性和丰富性。还有奇幻动物成长小说,动物主人公也像人类一样经历“离家——历险——迷茫——引导——顿悟”这一成长小说的叙事模式。《夏洛的网》中小猪威伯从哭哭啼啼的孩子成长为有责任心能担当照顾夏洛后代的男子汉。《猫头鹰王国》中的赛林从“幼儿”成长为一个身体健壮经验丰富意志坚强的猫头鹰。《猫武士》中的小猫从娇生惯养的人类宠物成长为勇敢机智的武士,“再也不是几个月前初到营地时那只天真的小猫了,他已经更加高大,身体更加强壮,身手更加敏捷,头脑更加灵活。” 〔6〕

在中国的儿童文学界,尚未形成如此丰富主题和题材的奇幻动物小说。“艺术在性质上是独特的东西。然而由于它既多于真实又少于真实,所以它还可以被看作是情感强烈的现象。一方面,当然,它意味着缺乏既存经验真实的仅仅可能性的创造;另一方面,它包含了一种超越一切真实的直觉的必然。它以绝妙的和谐提供可能性和必然性……可能性弱于真实性,必然性比真实性强一些。审美便像这样从仅仅现存的事物向两种程式的方向分离,可以用客观主义的思想方式来对待,看成是一种情感强烈的现象。” 〔7〕奇幻动物文学的出现就把人类对动物经验的真实与情感的可能性进行了不着痕迹的融合,愈是使情感获得真实感的艺术创造,愈是使动物的生命质感获得最大的生存空间和审美的可能。

当下中国比较敏感的作家的触角已经自觉或者不自觉地进入了奇幻动物小说的创作领地,如儿童文学实力派作家常新港的《老鼠米来》《懂艺术的牛》《了不起的黄毛虎》《兔子快跑》《小蛇八弟》《土鸡的冒险》《一只狗和他的城市》《猪,你快乐》均带有奇幻动物小说的鲜明色彩,春风文艺出版社2013年出版这套书时将其标注为“动物励志小说”,编辑推荐语中强调:“这套小说中的主人公,或被过分溺爱,或生下来就遭遇不幸,但是,无论是什么样的境地,他们都心怀天下,心向阳光,努力成长,不畏磨难,战胜挫折,最后出类拔萃。”实际上,每部作品都写了一个“特立独行”的动物英雄,因为有自己的追求和梦想,带来了与祖辈父辈和周围朋友截然不同的命运,《老鼠米来》中的老鼠因为学习了人类的文字,不仅几次挽救整个家族的命运,还使敌对的老鼠都浩浩荡荡来给米来家族的老鼠送食物。动物小说作家沈石溪明确表示“突然对奇幻动物小说创作有了兴趣,陆续写下了《火焰冰》《鲜花监狱》《有色眼睛》《聪明丸》等四部中篇奇幻动物小说。”①可以作为中国奇幻动物小说创作的一个宣言。金曾豪的一些作品也类似于奇幻动物小说。但是,中国的奇幻动物小说不仅数量上比较匮乏,在创作质量上也存在许多问题:主题单一、人物僵化、幻想力贫弱、创作手法陈旧老套、故事情节缺少趣味性、结构不够雄伟大气、同质化严重、模式化生产、动物个性缺乏、生存环境虚化等等。

在中国儿童文学界,一方面,对奇幻动物小说认识比较模糊,沈石溪的许多作品中的动物虽然不开口说话,但是他们能够巧用智谋,道德高尚、情感丰富、能力高超、思想境界甚至超出了人类,又打着“动物小说”的旗号,让读者阅读时感觉不真实不可信,被儿童文学理论家称为“带着动物面具”的类人小说,也有的理论家称这种动物小说是“兽面人心”的小说。②作家的创作亦陷入一种尴尬境地。③另一方面,中国奇幻动物小说创作,与国外奇幻动物小说相比,存在着比较大的差距,无疑给这种文体的“确认”,造成了诸多不便。

(二)

中国带有幻想色彩的动物还不能称为完全意义上的奇幻动物小说,我们考察世界著名的奇幻动物小说,对中国奇幻动物小说的创作也许会有一定的镜鉴。小说中的动物既被赋于了人性,同时也是他者,它们“混合了与人类相关的和与人类相异的脉搏,类人性和他者性,这种做法将人类——动物关系的问题引向一个迥异的方向,这个方向与理论性二分法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更加多变,更加富有想象力,因此也就更能够对真正的他者性做出解释。” 〔8〕在儿童文学理论家乔纳森·卡勒看来,动物引入到文学创作中,“或许可以被用来将抽象之物带入人们的日常经验领域,为我们思考层级制、多样性和差异等的影响提供与众不同的多种视角。” 〔9〕“艺术家不仅必须感受事物的‘内在的意义’和它们的道德生命,他还必须给他的情感以外形。艺术想象的最高最独特的力量表现在这后一种活动中。” 〔10〕奇幻动物小说作为探求生命意义、伦理道德价值、情感力量的“外衣”,在叙述手法上,不同于以往的童话作品,用小说逼真写实的笔法,利用动物的天然属性,展开充满现实矛盾的故事,动物的性格饱满,动物之间的亲情友情爱情等情感关系亦被描写得趣味盎然生机勃勃,给读者一种身临其境之感。

在奇幻动物小说中,作家对人们熟悉的动物以创新性手法重新演绎,呈现出完全新奇性陌生化的效果。理查德·亚当斯《沃特希普荒原》中的主人公是一群兔子,兔子先知小多子预知了族群的危险之后,整个兔群开始迁移,一方面是兔子内部的权力和政见之争,一方面是外部环境遭到破坏的生存斗争,两种力量和危险一直伴随着兔群。通常囿于吃喝拉撒睡等生物本能的兔子,被作家赋予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和道义感,把小动物的生命力量神圣化传奇化,产生了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神秘而奇异的审美艺术感受。C·S·刘易斯《纳尼亚传奇》中的狮子阿斯兰除了具有王者的智慧和勇气,还多了爱的温暖。当小女孩露茜见到久违的阿斯兰,不顾一切地向它跑去,“用双臂紧紧地搂住阿斯兰的脖子,不停地呼唤它,亲吻它,并且把自己的脸埋进那美丽而有光泽,像缎子般柔软光滑的鬃毛里面。” 〔11〕阿斯兰也把头伸过来,用舌头轻轻舔舔小女孩露茜的鼻子,它“那温暖的气息立刻遍布了她的全身。她抬起头来,眼望着那巨大的、充满智慧的脸。” 〔12〕这种爱的温暖,带给女孩心灵的安慰,同时,彻底颠覆了现实生活中作为百兽之王凶猛残暴的形象,而是一个善良敦厚的狮子长者和慈爱的父亲形象,给人类带来一种愿望的满足和情感的享受。

在奇幻动物小说中,把人们不熟悉的动物行为习惯进行人类日常性情感化叙事, “幻想的威力注入宇宙的每个角落,却对统治这个宇宙的力量无能为力——那作为上苍头脑的星辰,那不可更易的律法大军,仍自岿然不动——而这种类型的小说还有一种即兴创作的味道,这也正是其力量和魅力的奥秘之所在。”〔13〕E·B·怀特《夏洛的网》中的蜘蛛夏洛不仅有一个人类的名字,而且拥有超常的智慧和舍己救人的奉献精神,蜘蛛夏洛的传奇行为都被日常生活化了,她想救助小猪,但不像传统童话一样依靠魔法的力量,而是发挥蜘蛛结网的天性,她不舍昼夜地织出“王牌猪”三个字,小猪的主人朱克曼先生大惊失色,“这几个字是‘王牌猪’,再清楚不过。一点也错不了。一个奇迹已经出现,一个信号已经降落人间,就降落在这里,就降落在我们农场,我们有一只非比寻常的猪。” 〔14〕蜘蛛形态的丑陋和不为人所熟知的习性与她的奉献精神相比,形成一个巨大的反差,读者更容易被蜘蛛的精神所感动。凯瑟琳·拉丝基《猫头鹰王国》系列故事中的主人公是猫头鹰赛林。猫头鹰这种夜行动物,对人类来说神秘而恐怖,昼伏夜出很难接近。小说写了猫头鹰们的学习生活和饮食习惯,如赛林吃了活的蜈蚣之后,感觉喉咙痒痒的非常舒服,就唱起了开心的蜈蚣之歌,三个小猫头鹰的性格与我们人类的孩子极其相似,但是,猫头鹰又不同于人类,他们认识和理解世界的行为方式只能在黑夜中发生,翅膀是他们思想的力量,胃部是他们情感、思想和感觉的渊源,猫头鹰的这些行为和感觉只能属于他们自身。陌生而神秘化的猫头鹰世界,能够激发读者对动物世界强烈的好奇心,使人类对不同与自己的生命多一份了解,多一份尊重,敬畏生命便不再是一句空谈。

在奇幻动物小说中,作品往往以复线交叉结构为主,不再是传统童话单一平面的结构,创造了一个不同于人类世界也不同于动物世界的崭新的“第三世界”,这是一个幻想的世界。《纳尼亚传奇》中的纳尼亚王国、《猫头鹰王国》中的提托森林王国、《沃特希普荒原》中的沃特希普荒原、《猫武士》中的雷族领地、河族领地、影族领地、风族领地等等。这个世界既属于动物们生存的家园,属于他们自由自在生长的乐土,也是他们生儿育女和发展自我的空间。这个世界除去自然环境的恶劣之外,也像人类社会一样充满了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的激烈斗争,有时整个动物家族都要面对自然环境恶劣的灭顶之灾,有时还被人类侵蚀和外族入侵。但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动物们就在积极进取,表现了一种积极乐观的生命态度,这对成长中的儿童建立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起到了一种引领作用。无论是舍己救人的蜘蛛夏洛、突破重重困难的猫头鹰赛林、一心为全族兔子着想的小榛子,还是尽心尽力的小保姆盲蛇皮圈太太、足智多谋的小雌猫头鹰吉菲、未卜先知的预言家兔子小不点、服务热情周到的医生猫斑叶等等,这些动物都以其特有的动物属性、职业特点以及自身的性格特征,成为世界儿童文学人物家族的鲜活一员,丰富着世界儿童文学的人物画廊,逐渐成为儿童读者和成人读者熟悉的好朋友,甚至成为人类学习和效仿的对象。

可以说,奇幻动物小说给予世人的是“‘自外向内的美学’,它以批评与描述心理学的精神竭力为该领域的特有价值作公正评判。它的全部内容因而可以表明如下:审美对象(和类别)是由特别特征显示出来的,同样,审美态度具备一定的合适标准,该标准显示出许多包含在这一态度里的个体过程都有同一归属而不会偶然落到一处去。在客体这一方面,个体形式中具有多种特征的对象那种自足的统一与平衡是决定性的;在主体这方面,纯粹的经验则是决定性的。而主体在真理的领域中是没有地位的。客体在道德范围里仅被当作是有待克服的东西。审美的主体与客体是不可分割的。因之,审美价值也就是经验的主客体价值。” 〔15〕也就是说,动物的千奇百怪光怪陆离的生活习性是以“物性自然”的生命力和个性化显示出来的,作家的审美选择和审美态度既以生活中这一类的动物作为标准,又以“这一个”的独特性表征在作品中,这种“合适标准”显示出作者选择的态度,历史上狐狸的狡猾成为文学作品中的“集体无意识”,而富有创造性的作品站在狐狸的角度给它们的行为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每一个生命体又具有打破已有的共性特征和表现新的丰富个性的可能,在个性与共性之间形成自足的统一与平衡。而在创作主体作家方面,他们的创作经验和人生经验也许比对动物的“真理性”认知更重要,动物个性的丰富与作家经验的复杂结合在一起,审美的主体与客体不可分割,奇幻动物小说的价值即形成经验的主客体审美价值——对动物的态度情感认知与作家自我人生经验的氧化生成反应的新物质。

(三)

儿童文学理论家帕米拉·S·盖茨认为:“儿童幻想作品与成人幻想作品并没有一条清晰的界限,二者区别很小,用在成人幻想小说中的创作手法在儿童的幻想作品中也可以使用。” 〔16〕也就是说,儿童幻想和成人幻想经常会强强联手,为奇幻动物小说打造了一个更广阔的发展空间。通过对外国奇幻动物小说的研究,中国奇幻动物小说创作应该从以下几个方面有所突破。

第一,营造一个自足丰满的“第三世界”——动物主人公能够往来于幻想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第三世界”,这是中国奇幻动物小说致命的弱点,动物行为应该属于动物的“物性真实”和“物性标准”,也就是应该发挥动物行为的主体性。比较而言,传统民间童话《三只小猪》面对大灰狼这样的敌人只能束手就擒,而《夏洛的网》中的小猪威伯能够发挥自己的主体性,通过蜘蛛和谷仓中动物的集体救助而改变命运。中国奇幻动物小说亟需拓展动物小说和传统童话的审美空间,如果把动物纳入到幻想小说之列,在幻想小说中可以对动物学知识进行创造性的艺术化处理,奇幻动物小说亦能突破传统动物小说的种种限制,动物行为的不确定性和非理性会为小说的幻想增加动力源泉。实际上,幻想没有绝对的对错、美丑、善恶之分,只有合不合乎幻想逻辑的问题。奇幻动物小说建立在童话幻想的神奇和动物小说写实的基础之上,对童话幻想艺术的借鉴,能使奇幻小说的风格呈现出一种指向自然、浪漫唯美、情感丰富的空灵世界,另一方面,小说的写实手法又使这种诗意情怀与现实的残酷对接,使动物生活的幻想走向现实的丰富与复杂。中国的奇幻动物小说创作会有一次质的飞跃,而不只是低水平的复制与量的积累。

第二,奇幻动物小说需要提供一个换位思考人类自身问题的全新角度。常新港的《懂艺术的牛》就从牛的角度思考人与牛的关系问题,父辈任劳任怨地给人类干活,在懂得艺术的牛看来是“惨无人道”的生活。儿童文学理论家舒伟在分析童话小说时认为,童话“投射出的正是摆脱人类在社会转型期出现的危机和困境的可能性,以及以象征形式表达的希望改进现实生活的美好愿望”。〔17〕经典的童话“能够激活人们的心智和想象。”〔18〕奇幻动物小说在这点上,与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奇幻动物小说表现的往往不只是关于动物的科普知识,阅读动物小说也不仅仅是为了获得关于某一种动物的科学知识,而是通过动物在思考人与人、人与动物、动物与动物、动物与环境、动物自身以及人自身发展的种种问题,动物小说呈现出完整的生命世界和艺术世界,并通过这个世界努力探索和尝试着解决这些问题。当人类意识到有一个动物世界与自己并存时,人类便不会孤单,也容易开阔“去人类中心主义”的胸怀,对动物同情心同理心亦会加强。

第三,奇幻动物小说往往要建立一套独特的叙事符号系统。它既属于人类语言而被读者阅读体会,又属于动物自身生命的感觉符号系统,对人类的文学语言来说,是一次又一次冲击与增容。“艺术并不是对一个现成的即予的实在的单纯复写。它是导向对事物和人类生活得出客观见解的途径之一。它不是对实在的模仿,而是对实在的发现。” 〔19〕“我们所直接接触到的远不是一个物质的世界,而是一个心理的世界。我们只能通过这个心理的世界对事物的真实性质作间接的假定的推论。心理本身有着直接的现实,它剥开一切形式的精神现象,甚至包括哪些不涉及任何‘外部’事物因而是‘不现实’的观念和思想。我们可以管它们叫‘想念’或‘妄念’,但这无论如何并不能减少它对我们的影响。”〔20〕尤其是以语言作为符号系统的文学作品,不是对“实存”发现得太多而是太少。经典的奇幻动物小说在这方面一定有自己的“语像世界”,《猫武士》把人类居住的房屋称为“两腿动物领地”,《沃特希普荒原》在小说的附录中列了一个词汇表〔21〕,共有29个词语,如“安布赖”解释为“臭的,比如用来形容狐狸的气味等”,“弗瑞斯”解释为“太阳,另外也指兔子的太阳神”,“呼噜嘟嘟”解释为“机动车船(本书中指的是车辆)”,这些被称为“拉帕恩词汇”,拉帕恩是兔语的意思,是兔子之间交流信息表达情感传递思想的一套语言符号。《沃特希普荒原》《猫头鹰王国》《猫武士》等奇幻动物小说每本书的前面,还展示了一张动物王国的地理位置图,如《沃特希普荒原》中恩波恩河、桑德弗德领地、弗瑞斯矮树林、艾金威尔、纳桑格尔农场、沃特希普荒原、坎农·希思农场、海尔·沃伦农场等等,一方面展示了兔子生活的确实性和特殊性,与人类生活地点的相异性与相关性。另一方面也创造了一套属于《沃特希普荒原》文学世界的符号系统,这一套系统具有幻想的原创性以及特殊含义。“语言表象思想,如同思想表象自身一般。构造一种语言或者从内部赋予语言以生命,并不需要基本的和初始的指称活动,而只需在表象的核心处,表象拥有一种表象自身的力量,即表象凭着在反思的目光下一步步把自己与自己并置在一起,来分析自身,并且以一种作为自己的延伸的取代形式来委派自己。” 〔22〕语言的生命、文学的生命、兔子的生命都在这一整套符号系统中获得了重生,而人类创造性思维的获得也往往从命名开始,人类符号系统的建立成为一种新的文学语言和对动物生命世界认识的基础,从而实现了文化与现实相似性的对话与交流。

第四,奇幻动物小说要为想象力的飞扬提供无限生长的空间,具有个性化原创性的想象是作品成功的基础。“现实、虚构与想象之三元合一的关系是文学文本存在的基础。从这一基础关系中,我们可以推断出虚构化行为的特殊本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现实一旦被转化为文本,它就必然成了一种与众多其他事物密切相关的符号。因此,文本理所当然地超越了它们所摹写的原型。考虑到虚构化行为总结出这样一个特点,那就是,虚构化行为本质上是一种疆界的跨越。这实际上正是一种‘侵犯’(transgression)行为。这种行为是与想像紧密相连的。根据一般的经验,想像常常以一种弥散的形式呈现自己,它以一种瞬息万变的方式把握对像。一般说来,想像没有具体的固定形式。想像的幽灵犹如任性的鬼魅,常常在我们的眼前一闪而过,有时候,它以转眼就销声匿迹、踪影全无,有时它会悄然幻化为另一副面孔。胡塞尔说:‘就其本质而言,想像是自我意志的显现,它以绝对的任性来标明自我的本质。’”〔23〕特别是以动物作为主人公的小说,每个动物所面临的最残酷最现实的问题就是生存,那么,生存便成了最富挑战意味的话题,看似动物吃喝拉撒睡玩的小事情,实际上,每一项都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问题,以及生命“向死而生”这一难题。无论是《夏洛的网》,还是《沃特希普荒原》,都在思考动物与环境的关系,都在探讨生命存在的本源,以及有限的生命和无限意义之间的关系。

众所周知,奇幻动物小说面对的当然不只是动物问题,也是人类自身的问题。奇幻动物小说在审美空间上加入人性化情感化的因素,会潜移默化地引导读者向更深更广阔的领域思考,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些形而上的哲学问题会通过“他者”化的动物,进入更深层次的思索。文学的“仿生学”或者说“仿生学的文学化”,无疑会对文学的“人格化”“标准化”的固有空间扩容增量。“把其他物种的成员当作‘个人’,当作具备远远超出我们通常所期望的潜能的生命体来对待,就能使它们作出最佳表现,而每个动物的最佳表现包含了我们未曾预料到的天赋。” 〔24〕动物小说虽然一直不属于主流文学,但是,其思考人类问题的深度和广度丝毫不亚于以人类为主角的小说,姜戎《狼图腾》曾经翻涌起对中华民族文化图腾反思的巨大浪潮,也是只有文学并通过文学对中国人精神世界和文化传统的一次严肃拷问。

综上所述,奇幻动物小说的发生可以说是人类发展到信息时代和城市化加速时期一种文体的自觉和创作的必然。中国无理由也不应该拒斥这一文体的发展,中国当下动物小说中流行的暴力虐杀与死亡等描写,以刺激人的欲望为主的负能量因素应该坚决抵制和剔除。在哈佛大学教授哈里斯看来,“语言和想象力的融合使得我们追求一种新型对话——交流和积聚大量情境思维,不是实际见证的,而是想象的:遥远的过去和未来,神秘的与不可能的。” 〔25〕奇幻动物小说恰恰是刺激想象力的一种审美方式,奇幻动物小说为幻想文学的意义生成和保护想象力提供了无限可能性,为幻想、为动物、为文学都提供了一个新的发展空间和诗性表达的场域,是儿童文学作家和读者双向选择的过程。当今世界,随着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人类理性日益强大和高度制度化,生态环境日益恶化,动物和人类的家园逐渐锐减,人类思考动物的问题就是思考人类自身,放动物一条生路在现实中成为考验人类心灵的道德和法律命题。在奇幻动物小说的世界中,动物和人类的精神和情感可以一起飞翔,希望奇幻动物小说这种文体能够得到广泛认同与确立,给中国的奇幻动物小说一个“名正言顺”的发展空间。另外,在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的当下,奇幻动物小说创作亦可谓这个世纪人类对地球上动物朋友们一次次深情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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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潘纯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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