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西厢记·长亭送别》的语言魅力

2022-05-10 09:55:04 | 浏览次数:

[摘 要]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为人们构建了一座迷人的语言艺术殿堂。我们阅读欣赏其戏剧语言,从他熟练驾驭民间语言、善于吸取古典诗词精华和巧用多种修辞手法等方面进行探讨,从而有助于准确理解和把握王实甫独特的语言艺术风格。

[关键词]语言风格 典雅 本色

每当我们阅读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犹如步入了一座迷人的语言艺术殿堂,让人觉得异彩纷呈,目不暇接,使人如痴如醉,流连往返。难怪前人为此留下了许多赞美之辞。“作词章,风韵美,士林中等辈伏低。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贾仲明《凌波仙》);“字字当行,言言本色,可谓南北之冠”。(徐复祚《曲论》); “王实甫才情富丽,真辞家之雄。”(何元朗《四友斋丛说》);“北曲故当以《西厢》压卷。”(王世贞《曲藻》);朱权在《太和正音谱》中说:“王实甫之词如花间美人,铺叙委婉,深得骚人之趣。”郭沫若也曾说:“《西厢记》不但是杂剧中的杰作,也是一部好诗”。前人对《西厢记》的评价,的确揭示了《西厢记》在语言艺术上的特点。我们甚至可以说,《西厢记》是一部“诗剧”,其语言达到了文学性与戏剧性的高度统一。就诗的语言而论,是“花间美人”,辞藻华丽典雅,意境优美深远;就曲的语言而言,朴素生动,通俗明快,淋漓酣畅。它既保持了元曲的本色特征,又融汇了诗词的凝练风格。以下笔者结合《西厢记·长亭送别》的教学,对其语言艺术作一初步的探析。

一、化用前人名句

在剧中,王实甫十分擅长化用前人名句,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创造了古典诗词般的优美意境。例如: [正宫][端正好]“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这段唱词,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幅令人伤感的暮秋别离图。暮秋季节,遍地黄花,西风正紧,北雁南飞,霜染红枫,正是“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这种暮秋特有的景物所构成的戏剧情景,衬托和渲染了人物此时“都门帐饮无绪”的凄清心情。这种情与景的交融,与北宋范仲淹的【苏暮遮】所创造的意境相似,“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范仲淹【苏暮遮】抒写的是羁旅之愁,在辽阔高远的暮秋景色中,寄寓词人浓重的思乡之愁。而王实甫的[端正好]借鉴并化用其词句,将“叶”字换成“花”字,在悠长旷远之境、萧瑟悲凉之感的创设和渲染方面,比范仲淹的【苏暮遮】更有所创新。眼前这些客观景物,构成了一种动态的却又是萎迷的意境,渲染出浓重的离情别绪,与莺莺此时内心的离别之情融而为一,“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满林枫叶,火红如醉,是由离人的眼泪染成的。在这里,景物色彩中饱蘸着无限的离愁别绪,从而达到了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

又如:[收尾]“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 “烦恼”、“忧愁”是人间普遍的一种情绪,如何将其作为审美意象物化成具有形态可感的形象,即将抽象的感情化为具体可供欣赏的对象,达到使人产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艺术效果,是前人所努力追求的艺术目标之一。后唐李煜将“愁”比喻成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宋代李清照则把“愁”搬上了船,说“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到了金代董解元,把“愁”从船上移到马背上,怕马儿“驼也驼不动。”王实甫又把“愁”从马背上移到车子上,“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这种具体可感的“愁”的形象,使人感觉到人物心灵上难以承受的离愁别绪之重量。这里比较一下李清照的《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词人睹景伤情,极言心情之凄苦;又表现悲愁之深重,充满“物是人非”的国败家亡之痛。王实甫【收尾】中的“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化用的是词中“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之语,取其愁多之意。同为写离愁之多,李清照用船载,王实甫用车装,都切合人物所处的生活环境。《武陵春》是词人避乱金华时所作;而此语是莺莺与张生的别后之语,直抒胸臆,表现其极度的痛苦和无尽的悲伤。这种“痛苦”、“悲伤”又与“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这一特定场景交织在一起,创造了韵味十足的古典诗词的艺术氛围,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

《长亭送别》中,类似这种化用前人名句的方式可谓“比比皆是”,【二煞】中的“一春鱼雁无消息”引自秦观的《鹧鸪天》词中“一春鱼雁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取其期盼夫婿音讯之意;【耍孩儿】中的“未饮心先醉”化用的是柳永《诉衷情近》词中“未饮先如醉”,取其无际的离愁使人难以自持之意;【朝天子】中的“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更是直接引用苏轼《满庭芳》,取其对功名利禄蔑视、嘲讽的态度;而“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用的是白居易“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的典故。如此等等,对刻画人物心理,表现莺莺与张生的离愁别绪以及莺莺珍视爱情而轻薄功名的思想性格,皆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二、善炼民间口语

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的曲词在偏重华美,化用前人名句的优美意境的同时,善于提炼民间生动的口语,其语言朴素而生动,准确地刻画人物性格,充满着浓厚而鲜明的生活气息。例如: [叨叨令]“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将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则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湿做重重叠叠的泪。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久已后书儿、信儿,索与我恓恓惶惶的寄。”这段曲词是人物心灵的直接剖露,由红娘的问话触发了莺莺感情的闸门,使她蓄积内心的愁绪奔涌而出、一泻千里。这里没有古典诗词的精炼浓缩,而是充满民间生活气息的方言口语。整首曲词先从眼前张生上朝赶考的车马行色牵动莺莺的愁肠写起,“熬熬煎煎”形容愁绪难以排遣,表现其忧心如焚的痛苦感受。在如此心境下,哪有什么心情将自己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又从抒写莺莺的相思之苦再到她对张生的寄望之深,表现其沉重而难以承受的别离之情,“昏昏沉沉的睡”、“重重叠叠的泪”是莺莺对离别之后那种孤单凄凉生活情景的设想:以昏睡和涕泪来消磨那伤悲愁苦的光阴。想到这里,不由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绝,发出了“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的无可奈何的悲叹。然而,别离已是无法挽回,和自己的心上人马上就要“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了,于是,莺莺只得强抑悲痛,寄慰于别后的鱼雁传书,“书儿、信儿,索与我恓恓惶惶的寄。”这段曲词可谓“一波三折”,曲折细腻的刻画出人物丰富而复杂的心理世界,将莺莺愁肠百结、哀怨无限的苦痛表现得淋漓尽至。而曲词的语句属于排比式的叠字句,每组之中,前句有两个带“儿”化韵的词,后面是双音词的重叠。“车儿、马儿,花儿、靥儿,被儿、枕儿,衫儿、袖儿,书儿、信儿”是儿化的名词;“熬熬煎煎、娇娇滴滴、昏昏沉沉、重重叠叠、恓恓惶惶”是重叠的双音词。作者把这些日常的生活化的口语巧妙地组合起来,构成一连串的排比、重叠,造成音节和声韵的回环流转,丰富了戏剧语言的表现力,产生了“一唱三叹”的艺术效果。

又如:[快活三]“将来的酒共食,尝着似土和泥。假若便是土和泥,也有些土气息、泥滋味”;[一煞]“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烟暮霭相遮蔽。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我为甚么懒上车儿内,来时甚急,去后何迟?”;[三煞]“笑吟吟一处来,哭啼啼独自归。归家若到罗帏里,昨宵个绣衾香暖留春住,今夜个翠被生寒有梦知。留恋你别无意,见据鞍上马,阁不住泪眼愁眉。” 等等,其中的“土气息”、“泥滋味”、“无人语”、“为甚么”、“笑吟吟”、“哭啼啼”、“昨宵个”、“今夜个”、“阁不住”等大量用语,均属于当时的方言、土语、习惯用语,作者善于“拿来主义”地在曲辞中的穿插运用,朴素生动,活泼明快,增加了曲词的俚俗色彩,保持了元曲语言的“本色”。既生动传神地刻划了人物性格,又使曲子通俗易懂并且琅琅上口。

三、巧用多种修辞

《西厢记》包含着丰富的修辞技巧,有人曾说《西厢记》是集我国古代戏曲修辞之大成,成为我国古代戏曲修辞手法运用的理想范本。仅在《长亭送别》这折戏里,就运用了比喻、夸张、用典、对比、对偶、排比、反复、叠音、设问等多种修辞方法。特别是巧用夸张,并与比喻、用典、对比等结合,对抒写人物情感、刻画人物形象发挥了积极作用。例如,【滚绣球】“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面临与张生“悲欢聚散”,莺莺是愁绪满腔而又百般无奈。当莺莺刚听见一声张生要走,手腕上戴的金镯子都松下来了;远远看见送别的十里长亭,人也马上就瘦下来了。显然,这里作者运用了高度夸张的表现手法,来形容当时莺莺和张生缠绵欲绝的离别之情。又如【幺篇】“昨宵今日,清减了小腰围”,夸张地表现莺莺在感情折磨下的心力交瘁,以至在短时间内就“清减了小腰围”;【快活三】“将来的酒共食,尝着似土和泥。假若便是土和泥,也有些土气息,泥滋味”,是比喻、夸张、对偶的兼用,由于离别的怨恨愁苦,再丰盛的“美味佳肴”对莺莺来说犹如“土和泥”,甚至还比不上“土气息,泥滋味”;【耍孩儿】“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用了“红泪”和“青衫泪”两个典故,“红泪”,古代传说,曾经有一个少女被选入宫,在同她的父母分别时,哭得很伤心,用玉壶接下她的眼泪,玉壶都染成红色的了。后来把女子非常悲伤时流的眼泪叫“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是化用唐代诗人白居易《琵琶行》中最后两句:“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这里是夸张兼用典,形容莺莺因与张生别离而伤心之极。

《长亭送别》对比手法的运用也十分突出。例如:【滚绣球】“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中的“迟”与“疾”的对比;【上小楼】“合欢未已,离愁相继”;“昨夜成亲,今日别离。”【满庭芳】“须臾对面,顷刻别离。”【四边静】“车儿投东,马儿向西。”【三煞】“笑吟吟一处来,哭啼啼独自归。”【一煞】“来时甚急,去后何迟?”等。这种对比更加形象地刻画出莺莺与张生的难分难舍,强化和突出了人物内心的愁绪和忧郁。

另外,对比手法的运用还体现为戏剧场景的相互映衬和烘托。例如:【一煞】以青山疏林,淡烟暮霭,夕阳古道,禾黍秋风,构成一幅深秋郊外黄昏的画面。和【端正好】中的清晨景象相比,其氛围渲染得更加萧瑟凄冷。“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无人语”和“听马嘶”构成了听觉上的强烈对比,含蓄而深沉地表现莺莺离别时的无限惆怅和对张生的深深眷恋。“无人语”不仅表现夕阳古道的寂静,更是传达出莺莺的孤寂惆怅,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夕阳古道,一片寂静。这情景是够冷清凄凉了,偏偏这时候传来了马的嘶鸣,它打破了夕阳古道上的沉寂,莺莺此时听到马的叫声而见不到张生其人,她是什么样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词曲通过“无声”和“有声”两相映衬,更加烘托出当时环境的凄凉和莺莺的惆怅。

总之,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在戏剧语言方面,善于吸取古典诗词精华,擅长提炼驾驭民间语言,巧用多种修辞手法,既典雅又质朴,既文采斐然又不废本色,是文学性和戏剧性的完美统一。

参考文献

[1]吴汉德主编,东南大学出版社, 《大学语文》,2002

[2]游国恩等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文学史》,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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