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拜一座山

2022-04-12 08:17:47 | 浏览次数:

确切说,十多年前就已经路过那座山。

我是因为一座洞,才知道那座山的。那座洞叫“甑皮岩”,那座山叫“独山”。

第一次知道那座山和洞,是因为在路旁看到一块写有“甑皮岩”的牌子。牌子在桂林至阳朔公路的大风山路段,很不显眼。坐车路过这里,如果车快一些,不会留意到路旁的这块牌子。当时,看到“甑皮岩”这三个字时,对“甑”字充满好奇,不知道如何读。后来,查字典才知道它的正确读法。

如果不是五年前历时四个多月关注漓江两岸的人文资源,说起甑皮岩,我可能还是一脸麻木。

五年前的8月8日,北京奥运会开幕,那一天,我和两位朋友来到漓江源头的猫儿山,启动寻访漓江两岸人文资源的私人之旅。两位朋友,一位摄影,一位摄像。他们均比我年长,也比我更早默默关注身边这条江,拍下许多独家镜头。仅仅为一个心愿,大家约定,从漓江的源头一段一段走下去,梳理这条母亲河的前世今生。

正是那次 “冲动”的私人之旅,才让我有机会走进“甑皮岩”——一个迟到多年的厚重之地。

时隔五年,仍然清楚记得第一次走近甑皮岩的细节。那是一个周六的上午,天气很凉爽。去之前,在网上查阅关于“甑皮岩”的相关资料。资料看得越多,心里越后悔没早一点去那里。同时,心情也越发复杂。

众多考古专家研究后判定,甑皮岩遗址史前文化遗存共分类五期,年代距今12000—7000年之间。甑皮岩,因此被考古界誉为“万年地书”。

万年地书!内心一度被这个词重重撞击。究竟什么样的洞穴才可以被戴上如此重的桂冠呀!

一路询问,终于找到那座许多桂林人至今仍然忽略的地方。说明来意,守门的师傅倒很客气,让我进去随意观看。因是周六,只有门卫一个人在大门口。偌大的院子内,只有我一个人,连空气也变得格外寂静和肃穆。进入院内,循着路标,一路寻找。院子并不大,又被一池湖水占去大部分,很快便找到那座孕育了桂林先民的万年洞岩。

洞口被铁栅栏拦着。只能站在洞岩口,尽管隔着铁栅栏,但目光触及洞岩的角落,仍然能强烈感受到厚重的历史气息。寒风不时从洞岩深处悄无声息地袭来,一路上的燥热被洞岩深处的凉风替代。燥热消去,冰冷袭来。怕承受不起洞岩深处沾染着万年文化堆积的冰凉微风,我只好匆匆离开那座堆积着桂林先民灵魂的万年岩洞,

补课,从甑皮岩回来之后。广西最早的古人类发现,从柳江流域的岩溶洞穴中开始。1958年,柳江县新兴农场的一名工人在一座孤山挖取岩肥时,无间之中挖出一具人类头骨化石。一时,“柳江人”誉传四海。古人类学家吴汝康研究后宣布:“柳江人”是南方蒙古人种的早期代表。冷静之后,考古专家们陷入深思:桂林漓江流域是否分布着“柳江人”的旁亲或后裔?1965年,专家们在大风山的“相人山”西南向的一个洞穴终于发现桂林史前文化的秘密。

当时所说的“相人山”,就是后来正名的“独山”。那座藏着桂林先民秘密的洞穴,就是后来闻名考古界的“甑皮岩”。据记载,当时曾把甑皮岩所在的独山误作其北的相人山,甑皮岩发掘出来的陶片上1973年仍标着“相人山”字样。这段历史误导,直至1973年以后才纠正过来。

1965年的洞穴考察,本来有望解开桂林史前文化的万古之谜。然而半年之后,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席卷中国,几乎给甑皮岩带来灭顶之灾。

如果没有后来颇富传奇的发掘故事,甑皮岩留给桂林人的将是永远的遗憾。

故事,是当年发掘当事人之一的赵平先生生前在他家中堆满文献资料的书房讲述的。

1973年6月11日,赵平和当时桂林市惟一一名北京大学考古专业毕业的阳吉昌先生不约而同去了市文管会。或许是天意,大家不知不觉聊起甑皮岩遗址现状。似乎是天意,大家决定马上到现场探望。最后,推举留会秘书王静宜带阳吉昌、赵平先过去看情况。

三人赶去洞穴口时,眼前的一切让他们万念俱灭。当时为响应“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最高指示,附近的大风山小学响应号召正组织力量在甑皮岩内爆破。经过三个月的爆破,洞外已高高堆起三个土堆,这正是洞穴积淀万年的“文化堆积”。桂林的史前文化即将毁于一旦,孕育桂林人秘密的万年地书即将化为乌有!

看着已成为土堆并随时可能被清理的“文化堆积”,考古专家们心急如焚。奇特的屈肢蹲葬、距今超过九千年的古老陶片、最早的家猪骨骼、一个动物新种属——桂林广西鸟……,看看后来从这座洞穴内发掘出的众多享誉考古界的“宝贝”,才会理解当时专家们的“心急如焚”。

第二天,他们紧急向上级汇报。当时,“文革”的阴霾已笼罩中国长达七年之久,许多官员在这场革命中惨遭迫害和打击,桂林的文化官员还有精力去管一个远古先民遗址吗?

两天后,消息传来。桂林市革委会不仅过问此事,还拨给两千元清理现场。消息好得让人不敢相信!

桂林,你不愧是桂林。

万年地书——甑皮岩,你应该永远铭记那些在危难时刻为你奔走的人。

阳吉昌,1973年甑皮岩遗址发掘主持人,甑皮岩遗址博物馆的第一任馆长。当时桂林唯一一名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毕业生。

赵平,1973年甑皮岩遗址发掘参加者之一。他贡献出自己记录并保存下来的甑皮岩遗址资料,给日后专家研究甑皮岩提供诸多帮助。

黄云,桂林市前市委书记。当时在第一时间明确指示:要建陈列馆、要上报自治区相关单位、要尽快编写试掘简报。

贺亦然,时任自治区宣传部副部长。对甑皮岩遗址的发掘和保护提出指导性意见,并在发掘及保护经费给予大力支持。参与当年遗址发掘与陈列馆筹建工作的人,每提及他都赞不绝口。

郭文纲,时任桂林市文化局分管分物的副局长。在他的领导、协调与斡旋下,大风山小学在甑皮岩遗址修建防空洞的工程下马,甑皮岩遗址的发掘与保护工作有序运行。

夜深人静,我在书房内看到《桂林甑皮岩》一书中关于甑皮岩的这段史料时,朝着甑皮岩方向的独山深深三拜。

甑皮岩,你是幸运的。幸运遇到一批知你懂你的专家。幸运遇到一批具有文化远见和胆识的官员。不敢设想,如果当时的官员缺少对甑皮岩文化的远见和胆识,甑皮岩如今会是什么结局?

再次走进甑皮岩,专门约了甑皮岩现任馆长周海先生,电话里他说中国社会科学社考古研究所的傅宪国先生正好也从北京来桂林,有问题正好请教。打开铁栅栏,终于走进那座万年洞穴。讲解员在旁边详细讲解,她的介绍让我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在时光隧道里穿梭。 尔后,讲解员又领我去洞穴旁边的博物馆。打开灯光,沉睡万年的文化堆积瞬间激活,它们争相讲述属于它们的史前故事。

富有杀伤力的倒钩骨鱼镖,缝制衣物用的轻巧骨针,陶器表面象征经纬编织术的席纹和篮纹……多么聪明的先民呀!

印象中,在博物馆内,与傅宪国先生是站着聊的。傅宪国先生曾主持2001年的甑皮岩再次发掘, 他对甑皮岩有发言权。他告诉我,一些专家根据甑皮岩发掘出的文物研究推断,甑皮岩人是现代华南人、东南亚人的远古祖先之一。

在此之前,听说宝积岩人和甑皮岩人曾是桂林的先民,甚至想,每年清明节,桂林人应该去甑皮岩朝拜祭祖的。

清明时节雨,他乡寄客魂。但愿数千年前从桂林远赴他乡,如今散落在华南和东南亚的先民后裔,能寻根溯源回到桂林,伴着这纷纷春雨,在先人发祥之地朝拜祭祖。

张迪简介:

张迪,70后,河南沈丘人,曾在空军部队服役若干年,现供职于桂林日报社,曾主编《桂林休闲地图》、《桂林米粉》,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曾经那么接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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