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场阿根廷的广场舞

2022-03-13 09:55:02 | 浏览次数:

表演者在多雷戈广场跳探戈

深夜12点,脚下的这座城市依然灯火辉煌。从云间可以看到,它规划平整,如棋局般横平竖直。从机场出来,咖啡厅爆满,家长们聊得正开心,孩子们在旁边也玩得正开心,我很少在机场咖啡厅见到这样家庭聚会式的深夜派对。出租车开出,大道宽广,我知道其实此时才是南美人醒来的时刻。

落脚在一套酒店式公寓,拉开窗帘是高高低低的楼层,如香港般不讲间距。一头睡去,醒来发现隔壁楼顶是个小花园,摆了几张沙滩椅,植物的藤蔓缠绕在天台上,周边慵懒而热烈的氛围令我意识到,此时我已经远离无趣的西非之角,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平静和安定。对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喜爱,从这一刻生根发芽。

布宜诺斯艾利斯=少儿不宜?

11月,布宜诺斯艾利斯正进入夏季。蓝花楹几乎落尽,枝头的残余花朵在正午30度的气温下有点无精打采。女人们穿着吊带衫和热裤闯入眼帘,偏生这里混血儿遍地都是,身材极好、凹凸有致,面孔带着欧亚拉丁的种种风情,眼睛完全用不过来。2002年,布宜诺斯艾利斯成为南美第一个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城市,当地人开放得有点儿少儿不宜。

打开微信随手一扫“附近的人”,两个裸男赫然在榜,不露脸,只露点,你就算读不懂签名档里的西语,也能猜出是个什么意思。灯箱和人行道上贴满了小广告,写着电话和价格,就是没有真相。有一天累了,想在布市找找靠谱的“马杀鸡”,键入Masajes,整个城市星星点点布满了私人小铺,其中也有不少醉翁之意不在酒。

书写城市是个巨大的挑战,尤其是面对布市这样多元化、包容力极强的城市。据测算,以地心为基点,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是中国上海,两个城市确实有一样的风采,一样的殖民基因,一样的种族文化交融。我第一次踏足南美大陆,第一站是阿根廷,落的第一脚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但恐怕安第斯山脉的那些子民并不觉得此处是真正的南美。

据说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外号叫“南美巴黎”——巴不巴黎我不知道,至少它十足地像个欧洲都市。名字听起来颇有股浪漫气息,但西语本意无非是“好空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殖民者到达此地时觉得空气颗粒很少、气象污染指数很低,就随口起了这名字。拉普拉塔河(LaPlataRiver)贯穿城市流入大西洋,11月的海看起来并不蓝。

布市街头咖啡馆毫无节操地泛滥,我甚至怀疑它们可以容纳的客人超过了这座城市的居民数量。我并不觉得此地的若干景点值得一逛,但随走随喝的咖啡文化赋予了它近乎过分慵懒的气质,这座城市也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走着走着,很容易就走累了,随手推开一扇门,就能坐下喝喝咖啡、吃点甜品,看身边那些白发不乱、衣衫不皱的帅老头们。

他们真是会享受生活呢。

博尔赫斯们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ElAteneo,圣塔菲大街1860号,名字是“雅典人”之意,“世界最美书店”第二名。这样的榜单很稀罕,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去在乎评委是谁、权威与否,位列其中的书店自然而然就成了全世界爱书人的朝圣地。在布市的第一天,我假模假样地就去了,虽然这大半年来读的书,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

听说这家书店原本是两位建筑师在1860年为彼时的女王建造的宫殿,1910年代,这里变成了剧院,似乎一度还承担过电影院的职能,直到2010年才被成功地改造成书店。店里到处可以看到的铭牌“1912-2012”,彰显着百年的辉煌历史。门口平平无奇,可是走进室内,往前直行20米,顿时瞠目结舌。

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歌剧院,共有三层,一层摆满了不计其数的书架,上面两层是环形看台,想必是过去的观众席,同样放满了书架。舞台被保留着,设计成了餐饮区,幕布被挽起,也许供应的是冷餐,没有油烟及食物的气味,书店里的空气很清新。满堂雕梁画栋,穹顶上是意大利画家的宗教主题壁画。

以前属于王公贵族的包厢,现在成了普通读者小憩读书的场所。一组沙发,几把椅子,每个人都藏在安静的角落里,享受自己的阅读时光。据说这是南美最大的书店,我想这个地方大概就应了博尔赫斯所说的,“如果有天堂,该是图书馆的模样。”伦敦查令十字街那些拥挤的小书店以温馨取胜,布市的标志之一“雅典人”则以宏大的仪式感见长。

说到博尔赫斯,很多到访的游客大概都会去托尔托尼咖啡馆(CaféTortoni)看一看他曾经每日静坐、读书写作的那个座位。这座号称布市最有年头的咖啡馆,其实也只是建于1858年,到2008年刚好是150个年头。不过,联想到阿根廷如此动荡激烈的近现代,雕刻过它的时光必定是蘸满了欢笑与泪水吧。

咖啡馆保留着早年的模样,价格也公道,墙上挂满了百多年来曾出没于此的文学家、艺术家的身影,和巴黎左岸一样,这里也曾是知识分子咖啡馆的代表阵地,他们在此朗诵诗歌、高谈阔论、赞美艺术、抨击政治,和人们分享最新的作品。

另一座无主之城

百年前,布宜诺斯艾利斯是世界上可以与巴黎比肩的大都市。彼时阿根廷不缺资源,富得流油,欧洲则深陷一战泥潭,满目疮痍,源源不断的移民怀着对新大陆的向往,从西班牙和意大利这两个没落已久、穷得叮当响的欧洲国家跑到阿根廷,携家带口地在这里定居下来。这就是为什么阿根廷超过90%的人口都是白人,且都是西班牙意大利移民的后裔。

可惜谁也没想到,20世纪中后期,阿根廷不断地在走下坡路,在文人政府和军人独裁里来回打滚,坐拥如此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却活生生把自己搞成了一个二流国家,如今依旧在经济泥潭里挣扎,眼睁睁看着南美最强有力的对手、邻国巴西发展有方,踏入金砖四国的行列;即便是昔日的小弟智利,如今也成为拉美经济活力的象征。

近年比索一路贬值,黑市和银行差价巨大,我去的时节,1美元在银行只能换成8.4比索,黑市却能换到13比索。城中心的弗罗里达商业街上,到处都是在招呼Cambio(兑换)的小贩,他们会带着你曲里拐弯地爬上某栋建筑的高层换钱。中国游客则有自己的兑换渠道,那就是无处不在的福建超市。

布宜诺斯艾利斯夜景
咖啡馆里的名人雕塑,分别是Carlos Gardel,Luis Borges 和Alfonsina Storni

布市的中国城,不是广东人也不是浙江人更不是台湾香港人的领地,而是福建人的。布市的大街小巷里,福建人如地下联络员一般织起了一张小超市的大网——让人联想到国内无处不在的沙县小吃——随便一个杂货店,走进去耳边听到的十有八九是福州腔。作为一个常年被认为完全不像福建人的福建人,我也只好不能免俗地登门认老乡拉家常了。

不管是拌面、鱼丸汤,还是钱庄、福清帮,都是福建人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生存之道。有些事儿不能明说,总之2014年布市警方和中国使馆一度联手打击地下黑帮。超市杂货铺熙熙攘攘的唐人街,滚滚的是龙蛇混杂的气象,总有种走错超市就踢错堂口的幻觉。

这难免令人联想到巴西那部著名的黑帮题材影片《上帝之城》(City of God,港译为《无主之城》)。和影片中的里约热内卢一样,在布市,反正谁都是外来者,这座城市不谈原住民。博卡区贫民窟的小房子五颜六色,仿佛就是在隐喻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混血基因,正如这个国家有潘帕斯草原的牧民,也有安第斯山脉的山民,伊瓜苏和巴塔哥尼亚,一北一南、冷暖相对、隔空握手,大家共同谱写阿根廷的冰与火之歌。

谜一样的双眼,谜一样的人

雷克莱塔公墓的贝隆夫人墓前挤满了游客,等着与墓门合影留念。这个据说是布市最热门的景点,有着浓烈的景点气息,如一管廉价的香水,扑鼻也刺鼻。公墓里葬的大多是国家的名流,墓室高大整齐,雕塑精致气派,就是缺了些幽静的情趣。走在小道上,总觉得各家连尺寸都修得差不多,谁都不甘矮一头。

以前走过许多欧洲城市的公墓,再看雷克莱塔公墓,未免有些堂皇得乏味。很多地方,并非有多不好,只是和我不投机。就像这城市的另一处名胜、名列世界五大歌剧院之一的科隆歌剧院,因我对歌剧全无兴趣,参观起来味同嚼蜡。也许骨子里真的不喜欢巴洛克时代,也难以钟意那些卷曲而堂皇的修饰。

倒是墓地角落里,不知谁写在墙上的TeAmo(意为“我爱你”),让我想起了一部十分喜爱的阿根廷电影,某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谜一样的双眼》。影片里有个难忘的意象,就是一台缺了A键的打字机,因为没有这个A,“我爱你”也就成了残缺的不存在。那电影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阿根廷的恐怖时代曾是一段如此肮脏的记忆。

正因为贝隆主义,我并没那么喜欢贝隆夫人,更不用说贝隆。这个国家的政客们喜欢玩弄民粹,贝隆尤甚。二战时站错了队,引得不少老纳粹隐姓埋名藏于此处,万里追凶的故事不少,甚至还有专著称希特勒其实没死,带着爱娃在阿根廷安享晚年呢。只是这里也有南美最大的犹太人种群,仇敌们住在一起,夜里会磨牙吗?

有意思的是,在一个观念如此开放的国家,竟然出了一千多年来第一个欧洲以外的教皇——贝戈利奥,意大利裔阿根廷人,2013年成为天主教第266任教皇。就任后不久,他以高超的政治斡旋能力,促成美国古巴关系解冻,让全世界大吃一惊。

这些奇怪而矛盾的东西,谜一样渗透在阿根廷人的性格里。探戈比起弗拉门戈,是温柔缱绻的舞蹈,但那些舞场上的绅士,也许下了场就罢工游行、示威抗议。七月九日大道,双向18车道,世界上最宽阔的大街,出租车司机深夜带着我们,如同飙车一样穿过,而且真有飙车的快感。他让我相信,这路建得这么宽,不是疏通车流的需要,而是南美人的速度与激情使然。

涂鸦,现代化的冰山一角

逛SanTelmo区周日市集的时候,在一家路边的小店,买了一本布宜诺斯艾利斯涂鸦作品集。厚厚的铜版纸,全彩印,记录下了这座城市各处令人印象深刻的涂鸦创作。来之前并不知道,这座城市的涂鸦水准竟会成为我记忆中的标志之一。至今去过的城市里,似乎只有柏林在这一点上可与布宜诺斯艾利斯比肩——当然,柏林在沧桑感和历史深度上完胜。

不仅是布市,在南部的巴塔哥尼亚,卡拉法特那么小的镇上,也遇到相当幽默和生动的涂鸦;在世界尽头乌斯怀亚,邮局的一面外墙上的涂鸦更是让人过目难忘,一副受难般的表情,带着嘲讽和决绝,十足的现代主义流行风,和繁华的商业街颇有些格格不入。涂鸦,大概是阿根廷民间艺术的现代化演变。

布宜诺斯艾利斯并不是一个历史过于久远的大都会,它的街头巷尾,严格来说并没有太沧桑和古老的气质。它的涂鸦,以我所见,除了些时髦卡通之外,照例是在表达政治主张,有些和原住民及传统文化相关,有些则如街头运动一样在表达某些抗议和呼声。可惜语言隔阂,许多涂鸦上的文字都看不懂,严重影响了我对布市涂鸦的感受力和记忆力。

在熔过去和现代于一炉的特色当中,涂鸦只是一角。如今已成为这座城市又一旅游亮点的马德罗港区,也是个有趣的街区改造典范。这里相当于CBD,有一流的酒店和豪华的写字楼,还有一座现代主义建筑的代表作“女人桥”,据说是从一对探戈男女得来的灵感,只是单从造型而言,我等俗人是看不出来的。

此地白领出没,但夜里并不是睡城。这一带荟萃了很多新潮菜馆,因为比邻老城区,居民们也会来河边散步或慢跑。铁路旁有大量的红砖厂房,早已废弃,后来被市政府聘请建筑师和设计师改造成Loft风格,犹如北京的798,统统卖给了酒店、精品商店和餐馆,算是成功地拯救了这个曾经的工业街区。

据说这是布宜诺斯艾利斯48个街区中最年轻的一个,1990年代起复兴,地产也因此大幅升值。如果有幸住在布市,和朋友约在河边聊天喝茶,远远地看看那座西班牙建筑师妙手偶得的白色斜拉桥,和它背后一堆高达五六十层的大厦,也不失舒适而现代化。

旧时光里捡漏

布市的周日是赶集的日子,SanTelmo区的Defensa街,从北到南贯穿N个街区,全部变成跳蚤市场,人挤人,脚碰脚,卖的都是各种传统手工艺品和创意手作,如阿根廷招牌的手工皮革制品、马黛茶具(这种喝起来相当苦涩的茶我不太习惯)、金银首饰、民族服装,等等等等。

一位大婶豪爽地用了10个橙子,给我榨出一杯只值人民币十几块钱的果汁,我都替她没榨几下就扔掉的橙子心疼;一个典型印第安长相的大妈,眉头里藏着浓浓的愁苦,却高高兴兴地卖给我们两个内包鸡肉的玉米饼子,浇上辣味酱汁,解决了我们的午餐问题。哦忘了说,一开始其实还没想买,是那个嘴里塞满饼子的印巴裔小哥赞不绝口拼命推荐的。

有大叔挎着吉他,穿着白色西服西裤,戴着黑色礼帽,站在小凳子上开始卖唱,旁边贴着他年轻时的照片,一看就倜傥风流,还有报道他事迹的泛黄旧报纸。我想他大概是不甘于晚年的寂寞,并非真的缺钱。游客从他身边的石板路上匆匆经过,这条街上像他一样的艺人实在太多了,管他呢,自己弹唱开心就好。

无意中撞进一处院落,几进的大院,像北京的老宅子一层又一层,楼上楼下住着很多户,有的是裁缝,有的是鞋匠,其中有家在卖探戈表演专用服饰,门上贴着一张旧得掉渣的明信片,画面上的舞会一看就是二三十年前那种。

一辆自行车后架插着一个风车,偶尔呼呼地转,它一定坐过谁的心上人,白色的裙子被风吹起,就像风车的彩色叶片。院子里铺着黑白方格地砖,高墙上莫名其妙地挂着一把椅子,像是世界颠倒了,时不时地要转个90度角。夕阳从玻璃窗反射进我眼里,两个男人在长长的楼梯下坐着聊天,从市集拐进这里,世界突然陷入寂静。

复古商品店的老板娘每个周日都与朋友们在店里相聚

植物的枝叶乱长,一排陈列柜躲在各种破损的柱头后面,里面放着二手啤酒瓶、黑皮肤玩偶、无主的车牌,想必主人是个二道贩子,走街串巷地收破烂,卖给我们这些不明物件来历的文青。今天他没有开店,不知道在谁的家里,经手着哪些玩意儿,他是搬山的道人还是摸金的校尉,又路过哪些旧时王谢?

老旧的东西总寄托着故去的灵魂——哪怕主人还活着,他的手指抚摸过这些娃娃,他的泪水沾湿了这些信和明信片,那些灵魂的碎片就随之掉落到字里行间,不能再跟着他往前走。记忆是一种负担,这些失落的老旧物品,代我们减轻负担。就像有时你不由自主哼起一段旋律,不知道是谁的(也许是你自己创作的),但结束后就再也想不起来,难以复制。

Milonga,阿根廷的广场舞

冬瓜脸的玛法达(Mafalda)坐在Defensa街和Chile街的拐角,游客们排成长队轮流和“她”合影。季诺的漫画风靡整个世界,漫画的主人公自然成了阿根廷旅游业最可爱的代言人——总不能让游客们摸着贝隆夫人的脑门摆出剪刀手吧?其实漫画谈的是政治,是成人世界的沉重和复杂,但是和玛法达卿卿我我的游人们,又怎么会在乎她承载的是什么呢。

晚上6点,市集渐渐收摊,Milonga即将开场。Defensa街尽头的小广场,是布市最有名的室外探戈聚会场所,简言之,来阿根廷看广场舞,到这里就对了。地上铺着简单的塑胶席子,一台存着无数探戈音乐的笔记本,带动一对功率不大不小的音箱,几个带头的专业舞者,以及几十上百个跟着有谱没谱就跳的路人,这场面真热闹。

Milonga是和探戈类似的一种舞蹈形式,鉴于不会探戈,我也就无法进一步解释它的深意。它的另外一层意思是跳舞的场所——在这座探戈之城,大大小小的Milonga数不胜数,如果在这里学舞蹈,长住下来,几个月内也许还未必能将有名的Milonga轮一遍。

出发前在YouTube上看了一段不知出处的探戈视频,正是在一处Milonga,如舞蹈教室,人们围坐在地板上仰头观望。舞者舞步精妙,情绪更是微妙,探戈真的是需要拿捏的艺术,它并不那么张扬狂放,诉说的同时压抑着自己的柔情。人们闭着眼睛把头靠在一起,目光并不接触,生怕眼神惊扰了纷乱的心。

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布市,从未想过去那些正式的表演场所看一场精心设计的专业表演,我只想来这些充满了初学者的Milonga,看看大家混在一起律动,到底是怎样一种节奏。探戈是舞伴间亲密暧昧的斡旋,而Milonga中每个人都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曲跳罢也许就会换个舞伴,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身,会有多少明暗不定的故事呢?

之前在网上看到一篇推荐布市十大Milonga的文章,被开场的时间吓了一跳:建议到场时间通常是深夜十一二点,真正开跳差不多要到凌晨一两点。这一夜缠绵结束便是天光大亮,好像一场春梦毕了各回各家。只是阿根廷人也未免精力太过充沛了点,他们难道是不计白天黑夜地在用生命投入探戈吗?

道路的尽头,绘有涂鸦的墙作为界线,架在城市和拉普拉塔河之间

在这儿,探戈不是一种艺术或表演项目,而是融入人们血脉里的生活方式,它是居民们自觉不自觉的选择和去处,这大概是Milonga最大的意义。

贫民窟和糖果盒

博卡区是狂乱的,适合引向高潮,而不太好用于结束旅途。这里的房子尽情挥霍着颜色,但那些颜色似乎又潜藏着对旅行者的致命危险。有那么两次,我们碰到好心的路人操着不熟练的英语远远地抛来一句:“看好你的相机!”巡逻的警察保持沉默,用自己的脚步划开安全与不安全的界限。他们应该见过许多倒霉蛋。

糖果盒球场是南美最伟大的足球圣地之一,四周并无开阔的广场,入口直接面对着稠密的街道和破旧的居民区。因为没赶上比赛,难以想象散场时人们是如何如潮水般流向四面八方,踏着烟头、挥着酒瓶、隐没在夜色和贫民窟里的。这种球场与周边民居不讲道理的无距离感,似乎也可以助长南美足球那燃烧生命的气质。

球场门口印着一些人的脚印,如阿邦丹谢里,还有让所有人都又爱又恨的天才里克尔梅。帕勒莫的雕像矗立在纪念品商店的门口,这个疯子将近40岁时光荣地从博卡青年退役,但我记住的其实是1999年美洲杯巴西对阵哥伦比亚,他一场踢丢3个点球那个十足传奇而又悲惨的故事——这需要多大的勇气?阿根廷足球的精髓正是他和巴蒂这样的战士。

在街头偶遇一个帅气的音乐老师带着一群孩子出来上音乐课。小朋友们席地而坐,他弹着吉他,孩子唱起童谣,听不懂歌词,旋律倒是十足的美好,和几十米开外的旅游区氛围完全隔绝开来。一会儿火车穿过街区,轰轰隆隆地开近又开远,对面披萨店的客人看到我举起相机,对着镜头和善地微笑,在这个彩色的画面里,他们的笑让照片有了灵气。

一只猫在卖艺画家的椅子上昏睡,爪子耷拉下来,眼睛半睁半闭,主人看我们在拍它,捅了捅那家伙的肚子让它屈尊醒一醒,这肥猫抬了下眼皮又自顾自地打盹去了。好大的架子。装扮成小丑的老人在小摊上落寞地喝着啤酒,随即又问我是否有意买他的小玩意儿。一座破旧的房子被漆成巨大的花朵,墙绯红,门亮粉。帘子下露出一个孩子的胖脚丫,她正要出门。

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以后,我就像那天音乐课坐在地上的某个小胖子,永远蹙着眉头,大概是想着今天输掉的玻璃珠和画片,我也时常回味起深夜穿着拖鞋在便利店买啤酒的时光,你知道那座城市是欢迎你的,尽管它最终不属于你。我想起到达这座城市的第一个夜晚,心里没有来由地平静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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