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一个盒子

2022-03-19 08:53:28 | 浏览次数:

老魏是在早上上班后才得知当天凌晨三点发生的那起爆炸案的。

老魏到办公室后,跟在他后面的实习刑警小余已经将开水打好,将他那把紫砂壶里隔夜陈茶倒了,冲泡上了祁红,春夏喝绿茶,秋冬喝红茶,小余知道老魏不抽烟不喝酒,就好一点茶,对茶也较讲究,早上上班一杯茶不喝好了,那是对不起一天的时光的,办公室的地砖也拖过了,空气中有一种清晨的湿润的气息,很让人舒服。

老魏用手摩娑着紫砂壶说,哎呀,小余,你这样勤快,等你实习期满了,不留在我们二队干了,我会多么失落啊。

小余有点急躁地说,怎么,我不能留在二队么?他们这批从警校分配过来的新人,实习期满后还要重新分配,但小余就是认准了二队,或者说是认准了二队的老魏。

老魏嗬嗬地笑了笑,我哪知道呢?

就这样说笑的时候,电话来了,是区分局里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黄局打来的。老魏只是个资深刑警,混到四张多了还没有弄到一官半职,连刑侦二队的队长都不是,用合城的方言说那真是“倒板子”,不过,老魏似乎并不太在乎,前不久的一次内部提拔中,二队的队长提到分局当副政委了,按道理老魏是怎么样也要补这个缺了,但偏偏又从区局里调来年轻的方千来任队长,对这样的安排,老魏并没有说什么,但决策人反倒是有些不安,黄局一再对老魏说,这个安排是上面的安排,局里自己做不得主,局里其实是往上推荐的你老魏的。老魏对这样的安慰总是笑笑,然后不动声色地看着黄局,看得后者不好再说下去,只好把后面预备的一套话憋回去。这个电话按道理是应该由黄局打给方千来的,方毕竟是一队之长么,但他绕开了方千来直接打给老魏,无非也是给老魏一个变相的安慰,或者说是所谓的工作方法了。黄局说,老魏,东湖路北头发生一起客车爆炸事件,你是专家,请你过来帮助勘查一下。

老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对小余说,开车,有情况了。

小余发现老魏平时怎么看都是一副懒散相,淡淡的,拖沓的,但一有了案件,却好像身上某个地方突然不太一样,小余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他看起来还是不紧不慢的,并没有蹿跳奔跑的动作,但一转眼间却又总能出现在该出现的位置,这不,他刚说完话,人已经到了楼下,一只包也不知什么时候拎在了手上。这让小余想起家乡黄山的挑山工,他们挑着重担,不紧不慢地走,走着走着,就走远了,比两手空空的游客还要快。

小余从车库倒出车来,拉响警报器,往东湖路急驰而去,老魏皱了皱眉头,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小余捕捉到了,小余便将警报器关了,老魏扯了扯嘴唇,流出一丝笑意,小余依据这半年来跟随老魏的经验,知道这是他表示赞赏的意思。小余对老魏一直有点敬畏,他知道老魏是省警校的高材生,他的那一班同学,现如今大多在全省各个县区市公安部门里担任要职了,有一个还在省厅搞上处长的职位了,闹得动静不小,据说都有可能搞上副厅长,独独老魏无声无息,照目前情形看来,他这一辈子好像也没有多大奔头了,出名要趁早,升职也要趁早,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一般人到了这个地步,发发牢骚是免不了的,但小余没有发现老魏有一丁点这样的意思流露,是全然没有将这样的得失放在心里,还是城府太深,小余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这个人。小余没来二队时就听说,局里有很多疑难案件都要请老魏过去,老魏总能找出疑点出来,按他的疑点去顺藤摸瓜,总会摸出案情来。但跟老魏半年多,也没什么案子让小余看出他的不一般来,不过,这也难怪,这半年多他们这个西市区治安良好,没犯什么大案,老魏也没什么事儿,一般的小不言之的案子,小余等一帮新来的年轻人就直接去处理了,老魏就在办公室喝喝茶,不时慵懒地盯着办公室外的绿廊发发呆。

这一下,听说是个大案子,小余有点兴奋。他边开车便不时地瞄一眼老魏,却有些沮丧地发现,老魏竟然低着头,眯着眼,睡着了,有些稀疏的头发在风中被往后吹拂,隐匿其中的一茎茎白发显得特别醒目,像风中的芦苇,萧瑟而清冷,小余有一种要替他拔下来的冲动。

老魏其实并没有睡着,他有点困,昨天晚上他本来是想和黄小惠一起吃晚饭,然后到环城公园走走,可是傍晚时,黄小惠来短信说,她没办法走开,她说她要到艾城去,连晚出发,等她回来再见。

老魏最后就约了几根“鸡毛”到红棚子去喝酒,合城的西边有个广场,广场下有一排排红棚子,那是合城的大排档一条街,一到入夜,红通通一片,小龙虾,卤花生,拍黄瓜,三两个小菜,四五瓶啤酒,就能得到一夜的欢乐,与歌厅、大饭店相比,性价比是很高的,老魏乐意和“鸡毛”们一起去喝喝酒。“鸡毛”是合城的一群诗人,或者说写诗的人,老魏在警校读书时,很喜欢写诗,是校诗社的成员,这也难怪,那个年代,一片树叶掉下来能砸到九个诗人的头上去,当然,现在不能提诗人了,诗人成了一个羞答答的称呼,写诗也成了一信誓旦旦最不合时宜的事,拿不到台面上来了,老魏现在还坚持订阅一本叫《诗歌月刊》的杂志,也只是订到住处的信箱,从不往单位带,但诗人就像一群狗,有很好的嗅觉,或者是说他们身上有着相同的气味,这样,一个地方一群诗人就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一起,他们弄了一个叫“诗鸡毛”的社团,他们认为,现在,诗人已经成了一根根鸡毛,虽然没有什么作用,但人生若像鸡毛一样飘荡在空中,也是很自在享受的,再者,一根根鸡毛集结在一起,至少还可以做鸡毛掸子嘛,扫扫灰尘嘛,这个时代的灰尘太多了,“总得有人带上鸡毛掸子,去打扫星星……”,一位“鸡毛”就曾经写下这样的诗。老魏也不大写诗了,只偶尔看看诗,但他依然喜欢和这些“鸡毛”诗人们一起喝喝酒吹吹牛。当然,这些都是工作以外的事,单位里谁也不知道老魏的诗人身份和他的鸡毛生活。

那天晚上,他们在红房子里喝了不少啤酒。直到凌晨一点了,诗鸡毛们才各自飘散。老魏回去后,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一直睡不着。他的家在北区,离单位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一般老魏就在单位宿舍里住着。老魏看看手机,黄小惠的信息还在,黄小惠发的最后一条短信说,明天晚上见,她想明天和他一起听山涛。

老魏和黄小慧的相识,是在三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晚在合城的上空将要出现一个据说数十年才遇见一次的月全食天象。那天老魏一个人在家,他站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天空,但合城的街灯太亮,抬眼望去,反衬得上空灰霾一片。老魏便慢慢下楼,搭乘一辆夜班车到了市郊,那里有一座山。山必有名,这山的名字叫的怪,苍山,有一种古意,很合老魏的胃口,一般双休日的时候,只要不值班,老魏就会一个人带了干粮,在山里转悠上一天。那天晚上,老魏下了公交车后,沿着平日熟悉的路径往山上走,山林空寂,隐约听见有鸟鸣声,松涛声,溪水声。他一边爬着山,脑子里一边涌出许多唐诗来,“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当然,更贴切的还是那句“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了,随着唐诗描述的场景不同,他好像觉得眼前的山也在变幻着四季晨昏,虽然此苍山也不是唐诗里的那个苍山,但老魏总觉得,只要往山里走,就会遇见诗里的白屋、柴门和唐朝的家犬了。这样想着,他长吁了一口气,心里顿时从没有过地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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